【题 记】

　　“赶大营”事件正在被更多的人了解，其历史意义和精神也在不断地深入人心。这一事件本身蕴含的历史意义太多太重，重到杨柳青这个古镇无法独享其誉，因为“赶大营”的大营客已经不仅是杨柳青货郎，而是演变为后来的天津商帮，依托天津海运码头与新疆以及中亚地区做生意的天津商帮。

　　杨柳青货郎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居然能卖到成为巨商富贾。昔日是在沙漠戈壁大草地排成行的货郎们，肩上的扁担颤悠悠，两头的货筐直摆头，后来就成为乌鲁木齐商业中心大十字街的众多买卖店铺的主人。这一神奇得如神话般的变化过程，居然是真的，就活灵活现地摆在我们面前。

　　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其实，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一中国商贸史上的奇迹之所以能够出现，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赶大营”带头人安文忠和他的伙伴们，很好地继承和发扬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与商德，从他们身上闪现出多方面的可贵精神。

　　１ 坚韧不拔不屈不挠

　　……………………拼搏精神

　　“赶大营”的路很难。

　　货郎们每天要挑100多斤重的担子向前走，遥遥万里，没有尽头，他们首先面对的是意志的考验。那时的西北人烟稀少，有的地方走一天见不到一个人，因此夜宿荒野的事常发生，也有不少人遭遇过野狼。至于大风沙尘更是很寻常，“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从这首唐朝边塞诗可看出风沙的厉害。近年新疆出现大风刮翻火车的事，过去有大营客在沙漠戈壁被大风刮得迷失方向而丢掉性命的事，至于货郎的货物被大风卷走更是常有发生，可见从古至今历来如此。

　　过八百里瀚海，走苦八站，没有水喝，上是太阳烤，下有戈壁蒸，干渴至极的大营客喝自己的尿自救很寻常。货郎们一路上最怕得病，一有病就要面临死亡威胁。杨柳青盘香胡同的晏万达，1875年随左宗棠西征大军“赶大营”，到甘肃安西府不幸患伤寒，病死于安西客栈。家住乌鲁木齐的尔鸿亮，祖籍是杨柳青镇西南下辛口村人，8岁时随父母兄妹从杨柳青出发去投奔爷爷，走到半路上妹妹就因病而亡。杨柳青镇5街的董树清也赶过大营，因当货郎长时间在雪地里走，眼被照成残疾，几乎双目失明，看人只是一个黑团。晚年生活因此很苦闷。

　　不少人说前辈中几爷几叔去了西大营，一走就没有音信，到现在不知死活。显然，凡是这样的信息都是不祥的，大营路成了他们的不归路。凡此种种，不可数计。

　　“赶大营”的路很险。

　　在最初追赶左宗棠军队大营做生意时，经常是在战火纷飞中穿行，时刻都有生命危险。安文忠和他的伙伴就有一次，在夜晚遭遇双方厮杀，战斗结束后，他们惊魂未定着急赶路竟又走迷了路。又累又渴的他们发现前方有亮光，便依据走夜路“黑泥亮水紫灰道” 的经验，认为前方的亮光是雨后车辙水，于是急不可耐地跑过去就喝。喝水时觉得很咸，以为是盐碱太重的缘故。没想到原地休息一觉睡到天亮后，才发现周围有很多战死的军兵，他们昨夜喝下去的不是什么水，而是军兵的血。

　　在大营路上也常有土匪出没。家住杨柳青7街的张秉珍今年已93岁高龄，老人家一说起先辈“赶大营”的事便眼泪汪汪。原来，她的爷爷去新疆后很快发迹，之后又让三个儿子都去了新疆。爷爷去世后，他的三个儿子护送父亲的干尸包回故乡，并将资产变换成黄金珠宝掖藏在干尸包中想一同带回家。不幸半路遭遇土匪，不光藏在干尸包中的黄金珠宝被抢，老大和老三也命丧土匪手中，只有老二张树清因脱掉羊皮袄才幸运逃脱劫匪的黑手。

　　老人说张家祖辈几代全是寡妇，男人都去了新疆，至今连尸骨都没能弄回来，全做了异乡鬼。

　　“赶大营”之路虽然很难很险，但杨柳青人前赴后继，在一甲子的漫长岁月中从未间断过。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无畏精神，这种柔性、韧性、耐性兼备的外柔内刚品格，是非常宝贵的民族品格，也是我们民族用以克服战胜各种艰难险阻的一种拼搏精神。正因为有代代相传的拼搏精神做支柱，5000年的文明史才会如此辉煌！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杨柳青人又浓墨重彩地留下一笔“赶大营”财富，使民族的这一精神宝库更加丰满。

　　２ 诚实守信 善待天下

　　……………………………………………………………重商德精神

　　习武要先学武德，从艺要明白艺德，学医的人要讲究医德，任教师要有师德，自然，经商的人也要有德，商德。

　　什么是商德，其实很简单，别坑人，别骗人，别害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卖毒品，造假货，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欺行霸市等等只顾个人谋利，不管他人死活的行为，自然是无德，反之，就是有德。

　　“赶大营”带头人安文忠虽然出身卑微，却深明大义，懂得要做事须先做人的道理。在开店之初，他针对新疆各民族同胞经济差异很大，有些人买不起商品的现状，便在店铺的进门处专设一个便民柜，里面放上针头线脑和小块布料，有顾客衣服破了需要缝补而又无钱购买时，可以免费使用柜中的针线和布头。他的这一做法看似少赚了钱，少获了益，但是从长远眼光看，他却获得了丰厚的社会效益，他的名声被人传扬，他成为人们心目中有商德的商人。

　　安文忠的这一做法最初有大营客不理解，认为他傻或者说他出风头，时间长了便都明白过来，纷纷效仿。

　　“赶大营”的佼佼者安文忠和津帮八大家他们做的生意都是光明正大的，靠的是辛劳与智慧，借助天津的海港码头大量出口新疆土特产，打破沙俄对新疆出口产品的垄断，并为新疆产品提高了价格，使各族同胞得到实惠。

　　津帮商人很讲究进货渠道，严格把住“货真价实”这一关，因为这一关把好了，才能给顾客提供优质产品，也才能保证自己的声誉不受损害。

　　懂得尊重人，懂得为他人着想，这是重商德的重要部分。在“与人方便”的同时，也正在铺设“与己方便”的道路。津帮商人之所以能取得巨大成功，与他们“重商德”的经商理念有密切关系。津帮商人的经商理念方便了顾客，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促进了西北的发展，同时也壮大了自己，并且留下了很好的声誉。新疆喀什地委秘书长王纯幸先生说：“维吾尔族同胞对天津人最有好感，称津帮商人是‘天津勒克’，意思是天津商人诚实守信值得信赖。”这一赞誉可以说来之不易，是天津商帮集体努力的结果。但也可以说来得很容易，因为不是天津商人刻意追求，而是自然而然如山间流泉般顺其自然流淌出来的。

　　事例很多无法尽举，总而言之，天津商帮的重商德精神非常重要，是值得永远传扬的。

　　3 睦邻友好 和谐天下

　　…………………………………………………团结精神　

　　新疆是多民族大家庭聚居的地方，非常需要睦邻友好的团结精神。

　　维吾尔族同胞很好客，对天津货郎视如亲兄弟，只要到吃饭时间，只要天津货郎说要吃的，维吾尔族同胞便会把货郎让进屋，拿出最好的食品给货郎吃。天津商人称这是“打二饭”。也正因为在新疆可以“打二饭”，吸引着天津杨柳青人成帮成队去“赶西大营”求生存，因为到那里不管挣钱不挣钱，都会有吃的。

　　有这样一个感人的事例。一次，一位张姓杨柳青货郎在沙漠边上的小土屋“打二饭”，从屋里出来个叫阿布冬的年轻人把他让进屋。货郎见铺上躺着一位老人，当老人让孙子阿布冬给货郎水和馕后，货郎发现老人有病，便过去给老人号脉，然后给老人留下一瓷瓶药才离开。可喜的是老人吃药后病愈。这位维吾尔族老人感恩不尽，非常想再见到那位天津杨柳青货郎，当面谢他。然而，老人等了许多年，一直没能如愿。临去世时，老人把这一没了却的心愿托付给儿子，让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位货郎。儿子找到离开人世时也没能找到，便又把这一任务交给了阿布冬。

　　阿布冬到了晚年，这一愿望仍没能实现。一天，阿布冬听说来到家门口采访的记者是天津人，立刻惊呼起来，上去拉住记者的手要说什么，然后又突然一头扎进小屋，小心翼翼地托出一个蓝色小盒。打开小盒，里边出现一个约3厘米长的白瓷小药瓶。药瓶上有字：张宅。翻到另一面，竟然是“同仁堂”三个字。记者惊愕，阿布冬讲了“白瓷药瓶”的故事。

　　这件事很快传播开。阿布冬一家三代保留的是什么？显然是民族间团结友爱的亲情，那一亲情弥足珍贵，有了那一亲情民族间就会和谐相处，共存共荣。

　　新疆“赶大营”后裔中有一位武林豪杰王子钝，他是霍氏迷踪拳传人。他的师父李寿鹏是静海县独流镇人，跟霍元甲学过武术。王子钝老人81岁那年，在乌鲁木齐市一地道口处遭遇两个歹徒，那两个歹徒正在侮辱一名维族姑娘。王子钝老人忘记自己年事已高，立刻怒从心起，勇敢地冲上去战败两个歹徒，救下了维族姑娘。当年此事被广为流传，《新疆日报》、《乌鲁木齐晚报》和市电视台纷纷宣传报道。

　　当时记者问王子钝老人为什么不考虑自己的年龄，老人说没法考虑，豁出老命也要救那位维族姑娘。老人说了一件往事，他有一位维族邻人吐拉汗之父，精通汉语，深明大义。上世纪40年代他正在伊犁。他见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红被，内裹乳儿，尚有呼吸。他见乳儿是一男孩，并有一纸上写小孩生辰，知是汉族后代，即抱回家中。可敬的维族老人将此男孩抚养成人，先是收为养子，并送汉族学校读书，后见与其四女相爱，遂命二人结婚。一对新人婚后生活美满，全家亲密无间，此民族团结之例感人肺腑。老人说，民族团结十分重要，是百年大计，千年大计，只有团结了才能生活幸福，共同繁荣。

　　４ 富不忘本 爱国爱家

　　……………………………………………………………………奉献精神　

　　大营客在新疆发财致富后，不忘扶持后来新疆的家乡父老。后来者万里跋涉一路艰辛，到新疆后大多都是一贫如洗，有的则是沿途要饭支撑前行。因此，做生意的本钱就没有了 。先去的大营客总能给后来者予以安顿，并赊货让他们去卖，盈利后再还上。正因为有人相助，进疆后不愁生存，这才掀起一波又一波“赶大营”风潮。

　　面对“赶大营”事业的蓬勃发展，以安文忠为代表的先富者及时发起成立同乡会，后来又成立商会，并建会馆。成立这些组织的资金都是“大营客”捐助、自筹。成立同乡会或会馆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为家乡人服务。新来的大营客可以暂住会馆，会长可以根据来者情况为其安排事做，客死新疆的老乡可以在会馆停灵，协商事务年节欢庆可以在会馆举行。

　　富起来的大营客常通过商会组织向家乡捐款。伊犁商会在安文忠的操持下曾举行过两次规模较大的捐助活动，第一次是为家乡杨柳青捐款设“水局”，买新式救火机，资助水局成立救火队，用于古镇居民防火。第二次捐款是因八国联军侵略中国。传到伊犁的消息说，为抗击侵略，杨柳青周边几十个村庄的青壮年几乎都有加入义和拳的。在蛤蟆洼一战中，义和拳与英国侵略军展开激战，有不少人壮烈牺牲或重伤。为抚恤这些英烈的家属和伤员，为了不使这些为民族而战的壮士鲜血白流，大营客们踊跃捐款，为家乡排忧解难。

　　辛亥革命前夕，衣锦还乡的安文忠在杨柳青置房买地，同时也广做善事。他在安氏祠堂旁购置一所宅院，并办“施医局”，雇请名医马少三坐堂，免费为镇上乡亲看病，并施种牛痘，所有经费都出自安文忠。为了纪念他的这一善举，人们把那个胡同称为施医局胡同。安文忠还捐义地，捐棺木，为贫困家庭的死者提供安身之地。为给乡亲们培养后代，让镇上的孩子们都能受到教育，他还自办安氏私立小学，并捐出土地一顷，以每年土地的收入辅助学校经费所需。

　　有句话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以安文忠为代表的津商精英们都做到了。

　　1883年，沙俄归还伊犁地区。是时，安文忠、周乾义、杨润棠等早期杨柳青货郎已经在乌鲁木齐大十字街形成小气候，被人们称为大十字商业街。商业街是天津商帮的雏形，当时正如旭日东升，发展势头正在强劲时。然而，当刘锦棠将军找到安文忠，希望他能带一批商人跟随接收伊犁的六万大军继续西进时，安文忠二话没说，立即答应。

　　事后，有人为他惋惜，说他答应得太草率。乌鲁木齐的生意做得正红火，店铺也有了，肯定大十字很快就会成乌市的商业中心，这里必然是十分难得的“金盆养鱼”之地，怎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安文忠当然知道这些，但他另有自己的思路。他认为，杨柳青货郎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应该感恩的，眼下军队要向边防伊犁开进，去守卫新疆的西大门，戍边将士需要不能不跟着，绝不能为了贪图安逸为了挣好挣的钱而忘本。于是，安文忠决然舍弃乌鲁木齐大十字商业街，舍弃了自己已经拥有的“金盆养鱼”之地，随西征军开进伊犁的绥定城，把自己的商铺建在离边防线最近的小城中。

　　天津商帮靠勤劳与智慧很快发展起来，羽翼丰满后，如鲲鹏在天，搏击万里，往返于天津大码头与西北边陲。

　　在新疆，天津商帮的商贸活动最出色，最成功，成为八帮之首。新疆商会共十任，有九任会长出自天津商帮。

　　“赶大营”的天津商帮在新疆形成气候以后，他们做的事已经不是纯粹为了发财致富，他们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连在了一起，他们与新疆同在，他们与少数民族同胞共存共荣。

　　当然，“赶大营”事件本身还有更多意义与精神值得挖掘和颂扬。随着“2010‘赶大营’”系列活动的深入，相信会在“赶大营”事件中发现更多天津精神。

　　作者简介：晨曲，天津作家协会会员。著作有：长篇小说《赶大营》、《霍元甲》、《霍东阁传奇》。另有中短篇小说若干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