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对欧元区的价格以及通货膨胀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为了在保持低通胀的同时继续分享全球化的好处，欧洲央行必须尽一切努力维护区内价格的中期稳定。

　　 全球化是目前研究和谈论最多的经济现象。经济学家一般认为全球化是市场一体化的过程，该过程会导致全世界所有市场的商品、劳动力和服务价格趋同，贸 易和资金流动也会增多。当前的经济全球化正好与中国、印度和前苏联集团重新融入全球市场同步进行，这些国家使全球有效劳动力供给从15亿人增加到30亿人。因此，当前关于全球化的争论往往与对新兴市场的崛起及其系统性影响的讨论密不可分。

　　 全球化引发了一系列政策问题。比如，贸易自由化与来自低收入经济体的竞争；外国直接投资和离岸经营；国际资本流动；移民及其对发达经济体劳动力市场形成的压力；技术全球传播与知识产权保护。对中央银行来说，全球经济相互依赖程度的不断增强也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因为全球化会影响到各国商品价格、通货膨胀、资产估值、跨国资本流动和国际金融稳定等。

　　 全球化与欧元区

　　 因为全球化对不同人有不同含义，所以度量全球化程度有许多标准。例如，《外交政策》杂志2005年基于一系列标准对各国的全球化程度进行排名，具体标准包括国际旅行和旅游业发展、加入国际组织的多少、对联合国维和工作的贡献、国际间电话的数量、互联网用户数等。以上述标准来衡量，全球化程度最高的四个国家依次为新加坡、冰岛、瑞士和美国。但如果主要从经济全球化这个比较狭窄的角度来看，欧洲尤其是欧元区，与全球经济的融合程度却远高于美国，这个事实目前似乎并不广为人知。

　　 如果将全球化狭义地界定为贸易开放，这种全球化实际上已经进行了几十年，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讲全球化并不是什么新生事物。但在过去十年里，这一进程出现了加快趋势，贸易一体化在加快，经济体之间的相互依赖在加强，生产和金融市场联系更加密切。影响上述变化的基本因素有两个。第一，跨国之间的产品、服务和信息转移成本下降，导致了生产过程的改变，最显著的是生产过程的国际细分。第二，由于新兴市场经济体贸易和生产的对外开放，全球生产能力出现了大幅度扩张。

　　 在这种背景下，欧元区的对外贸易和外国资产及负债的存量快速增长。这主要是由于欧盟新成员国的加入和从亚洲（尤其是中国）的进口快速增加。欧元区的贸易开放度一直在迅速提高，外国直接投资也大幅度增加，尤其是自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来，其对外贸易和资本流动发展速度比美国和日本快很多。

　　 全球化与价格变化

　　 经济理论预期，当前国家经济边界的逐步消失以及国际资本、商品和服务流动的不断增加，有助于推动资产、商品和生产要素的价格趋同。由于各国边界消除的速度不同，因此资产价格的趋同进度要比商品和生产要素价格的趋同进度更快。

　　 大量证据显示，尽管各国之间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仍然有很大差异，但在国际金融市场上，风险特征类似的资产其收益率却非常接近。许多研究表明，自2000年以来，主要货币的长期实际利率已经趋同到相近的（低）水平。另外，各国长期利率的相关性大幅提高，表明这些变量主要受到全球因素的影响，与本国实际经济增长状况关联度不大。判断整个价格缺乏趋同性的一个简单方法是查看世界银行的购买力平价计算结果。

　　 与全球化相关的一个重大变化是，尽管各国价格水平的趋同有限，但通货膨胀的变化似乎受到了全球因素的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是由于全球化对生产要素的结构性影响，进而影响着全球通货膨胀趋势，但也可能是由于全球化力量的周期性影响，如近年来石油价格的飞速上涨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中央银行一般都认为，通货膨胀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种货币现象，因此通胀水平由货币政策决定。许多著名分析家将当前全球较低且稳定的通货膨胀与全球化相联系，认为全球化降低了各国政府通过通货膨胀政策来刺激经济的偏好；或是因为已经形成了一种国际共识，即价格稳定已成为中央银行的最重要目标。

　　 全球化的力量可能通过如下两个渠道影响周期性通货膨胀的变化。第一，在价格和工资决定过程中，外国因素的影响力已经增加，因为国际竞争压力增大，这会隔断通货膨胀与标准的国内宽松政策措施之间的联系。第二，全球化对许多贸易条件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冲击--抑制进口制成品的价格上涨幅度，推升初级产品和食品价格--这些冲击都会造成标题通货膨胀的短期波动。虽然许多人认为全球化因素对通货膨胀产生了向下的周期性压力，但显然目前这种潜在有利的"顺风"因素正在转变为不利的"逆风"因素，从而对保持价格稳定形成了潜在的威胁。如果这种情况影响到公众的通货膨胀预期，则后果会更加严重。

　　 全球化对价格和工资的周期性影响

　　 下面我将讨论全球化对欧元区生产价格、初级商品价格以及最终消费价格的影响。我认为，在过去5～10年里，全球化只对欧元区消费价格整体上产生了较小的净向下影响，这种平衡表明存在着相反的价格冲击。

　　 欧元区内的贸易一直增长迅速，但欧元区从低成本国家如中国和印度以及欧盟新成员国的进口增长更快。1995～2004 年的数据表明，从中国和欧盟新成员国的进口价格水平大约是整个欧元区进口价格的四分之一，只相当于从高成本国家的进口价格的五分之一。自2000年以来，欧元区从低成本国家进口的制成品份额从三分之一上升到几乎占半壁江山。从低成本国家进口份额的增加对欧元区制成品进口价格产生了向下的压力，总体上估计使欧元区进口价格平均每年下降 2.1个百分点。

　　 但同时，全球化因素也对欧元区的进口价格产生相反方向的影响，非OECD经济体近年来的强劲增长部分地说明了1999 年以来石油和非能源大宗商品价格大幅度上涨的原因。

　　 过去10年里全球化的相对价格影响一直比较强--制成品价格受下行影响，而初级产品价格受上涨影响。大量估算表明，在过去5～10年里，全球化使欧元区的通货膨胀率每年平均下降 0～0.3个百分点。欧洲央行的研究表明，1996～2004年，贸易开放度提高使欧元区制造业的生产价格指数每年下降0.1～1 个百分点，使欧元区消费价格下降0.05～0.2个百分点。

　　 下面再看看近年来欧元区的工资变化。全球化可能是欧元区较长时间内工资上涨幅度较小的原因之一，无论在制造业还是在服务业，情况都是如此。虽然在过去10年里欧元区的劳动生产率增长速度不快，但实际工资也同样增长较慢。 1996～2006年期间，劳动生产率平均增长1%，而实际工资平均只增长了0.4%。这种情况可能与一个时期以来持续的高失业率和全球化因素有关，但得出这一结论时必须非常谨慎，因为在度量方法上存在一些问题，而且实际情况是，工资增速放缓主要发生全球化的近一阶段。在过去几年中，劳动力的需求弹性似乎有所增加，尤其是对低技能工人的需求弹性增加明显，这可能表明了全球范围内低技能劳动力供给增加的趋势。除了显而易见的因素外，还有一个隐蔽的"威胁效应"也对抑制工资上涨产生了影响，即工业化国家的工人因为担心生产会转移到低成本国家，从而感觉到自己处于相对弱势地位，因此不至于过分要求提高工资。

　　 欧元诞生以来的工资滞涨似乎也是对上世纪90年代一直困扰欧洲的高失业率所作出的一种强烈反应。工资增长缓慢已成为欧元区就业状况显著改善的一个根本原因--过去9年中，欧元区新增工作岗位1500万个，比同期美国多增加200万个。

　　 前景：全球化有可能助推通货膨胀

　　 虽然实证研究总体上支持全球化对相对价格变化有正面影响的观点，但近期有迹象表明，低成本国家对欧元区进口价格的下行影响可能会结束，因为这些国家的通货膨胀压力在增大。从低成本国家进口的商品近期出现价格上涨，这说明从这些国家的进口对欧元区价格的下行影响正在减弱。展望未来，继全球化因素对"硬商品"产生涨价压力之后，它必将对"软商品" （比如食品）的价格形成上涨压力，从而成为相对价格不利冲击的主要潜在因素。这种趋势显然会对价格稳定形成向上的风险。

　　 首先，全球化因素对价格稳定的明显威胁是2007年全球食品价格大幅度上涨。许多因素造成了这种情况，如能源和化肥价格的上涨、一些地区遭遇恶劣天气、许多发展中国家食品消费结构的变化导致对食品需求的增加、出现对农产品的新需求（如生产生物燃料）等。由于其中的一些因素具有结构性特点，因此未来对全球食品价格具有持续向上的影响。

　　 展望未来，世界和欧元区的食品价格变化都存在不确定性。虽然农产品的供给最终会对需求的增加做出反应，但所需时间可能比目前预期的要长。另外，食品价格变化受许多因素影响，而且这些因素很难预测，其中涉及到技术进步和能源政策的调整。因此，中期内风险是向上的。

　　 欧洲央行的职责是在中期内保持价格稳定，价格稳定的定义是欧元区统一消费价格指数上涨幅度低于但接近2%。因此，外部价格变化对欧洲央行的货币政策必然产生影响，其程度取决于它们对欧元区中期价格稳定影响的大小。

　　 全球化对中期价格稳定的潜在风险

　　 首先我要重申的是，有关货币政策有效性在全球化背景中将失效的看法有些言过其实。只要汇率是灵活的，每个中央银行都可以确定其中长期价格稳定的目标。另外，只要存在套利因素，长期利率的决定就会与未来预期的短期利率变化密切相关，从而使中央银行的信誉和对外沟通可以发挥重要作用。

　　 即使在全球化的条件下，通货膨胀最终也是一种货币现象，因此有关中国出口通货紧缩或通货膨胀的观点是极为简单化的。全球化因素会造成外部冲击，而且这些冲击会影响到相对价格，但不是长期内的总体通货膨胀。当我们分析高频率事件时，情况会变得特别复杂。在中期内，贸易条件变化（如石油和商品价格上涨或进口低成本商品）对通货膨胀的正面或负面影响取决于对总需求与总供给的净影响。进口价格飞速上涨事实上会造成两种此消彼长的两种效应。

　　 有一种观点认为，通过需求效应，商品价格也会影响到通货膨胀。由于高物价会对当前和预期收入产生影响，因此通过对个人的财富的侵蚀，商品价格冲击会导致对商品和服务的需求减少。如果潜在产出增长率不变，则财富效应会导致过度总供给，并造成对国内通货膨胀的向下压力。

　　 不利贸易条件冲击是否造成通货膨胀的上涨或下降，取决于这两种效应的大小，这点从理论上讲目前尚无定论。净效应取决于冲击的具体情况，比如，冲击反映的是商品供给的外生性变化还是全球需求的大幅度上涨，以及这些冲击在整个经济中的传导方式。当总需求的反应非常迅速时，财富效应会发挥支配性作用。当人们认为相对价格变化是长期的或永久性的，情况就是如此。相反，当总需求的调整比较慢时，供给效应会发挥支配性作用。

　　 另一个重要影响与贸易条件冲击的最终原因有关，因为这些原因可能反映了某些商品或更综合性的因素。例如，从大经济体（如欧元区和美国）的角度看，因中国需求增加引起的石油价格上涨与因供给脱节引起的价格上涨是不一样的。中国对石油需求增加这一的因素会影响全球通货膨胀压力，而石油供给脱节却不一定，因为中国因素也会造成有利的供给冲击和提高全球潜在产出水平。与中国增加商品供给相关的通货紧缩效应会对与石油价格上涨相关的效应形成抵消作用。

　　 但如果在商品价格上涨时期出现"第二轮通胀效应"，则无论供给或需求效应的作用都不重要了。只要定价者和社会公众将临时性价格上涨视作一种永久性现象，则通货膨胀预期的失控将会成为最重要因素。

　　 全球化对欧洲央行价格稳定目标的影响

　　 关于货币政策对通货膨胀的最佳反映问题有大量理论研究。从效率方面讲，吸收相对价格冲击的最佳方法是使价格有更大灵活性--像大宗商品和石油价格一样--让价格变化承担向上或向下的调整，同时稳定住比较缺乏灵活性的价格和工资，防止通货膨胀压力因可能出现的第二轮通胀效应而变为现实。另外，货币政策对价格的传导时滞很长而且多变，因此强烈建议不要对短期价格变化进行微调。

　　 一些分析家据此认为，由于贸易条件冲击常常影响标准的价格指数，所以中央银行应当更关注所谓"核心"或"潜在" 通货膨胀指标，或简单地将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作为政策目标。他们认为这些指标可以使货币政策决策者避免过多关注临时性价格波动的风险，这些临时性价格波动与基本价格变化趋势没有关系。然而，我们的中期目标战略恰恰使我们能够以一种前瞻的方法仔细分析临时性价格波动并评估其对价格稳定的风险。而且这种战略克服了与"核心通货膨胀"定义和度量方法相关的几个技术难点。第一，很难区分衡量核心通货膨胀的各种标准，这些标准通常大相径庭。第二，很难在事前找到令人满意的核心通货膨胀定义，因为未来冲击的特点有很大不确定性。第三，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不一定具有先行指标的特点。

　　 欧洲央行的研究表明，欧元区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剔除能源和未加工食品价格）不具有先行指标的理想特点。这意味着某些波动较大的价格（如能源和大宗商品的价格）反倒非常有用，应当被纳入到中央银行监测的指数中去。

　　 最重要的是，明确和透明的价格稳定目标有助于企业锁定通货膨胀预期。如果没有这种透明的目标，私人机构可能会将持续的通货膨胀冲击理解为中央银行目标的改变，从而使通货膨胀预期失控并最终导致第二轮效应。用标题消费价格指数（headline CPI）定义价格稳定可以提供一个明确和可度量的尺度，据此可以规定中央银行的职责和引导中期价格变化的预期。同时，要对各种核心通货膨胀指标进行分析，将其作为定期和全面评估价格稳定风险时的指示变量，这样就有助于评估长期价格变化。

　　 结 论

　　货币政策如何才能保持和巩固当前较低和稳定的通货膨胀环境，同时又可以享受全球化过程所带来的好处？在世界经济快速演变的情况下，货币政策需要坚定地定位于保持中期价格稳定，抑制住通货膨胀趋势。为此，货币政策必须高瞻远瞩，要密切监测全球化对通货膨胀产生的影响，仔细分析临时性变化，对通货膨胀时刻保持警惕，坚决防止第二轮通长效应。（欧洲中央银行行长　让－克洛德 · 特里谢 摘译自让－克洛德·特里谢先生2008年2月14日在西班牙巴塞罗纳经济学研究生院的演讲，康以同译，张林译校）